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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兴亡百变物自闲(zìxián)，富贵一朝名不朽。细思物理坐(zuò)叹息，人生安得如汝寿。” 这是苏轼名诗《石鼓歌》的最后(zuìhòu)两句，由石鼓及人，写尽(jǐn)“小我”在大历史面前的无奈。诗中的石鼓被网友视为“九大镇国之宝(guózhībǎo)”之首(shǒu)，康有为这样提起它：“石鼓即为中国第一古物,亦当为书家第一法则。” 石鼓出土于唐初，地点在凤翔府(fǔ)陈仓境内(jìngnèi)的陈仓山北阪（今陕西省宝鸡市石鼓山），距今已1300余年，屡遭(lǚzāo)时艰，却绵延保存至今，先后有200多位文人雅士为它著书立说。 石鼓在唐代时关注者(zhě)虽(suī)多（如虞世南、褚遂良、欧阳询、韦应物、杜甫、张籍、韩愈、苏勖、张怀瓘等），可韩愈建议将其迁至长安保护，却未成功。被风吹日晒(fēngchuīrìshài)了两百年后(hòu)，石鼓在宋代突然成明星，宋徽宗下旨迁至汴梁，不幸赶上了“靖康之(zhī)变”，又(yòu)流落到北京，被弃之荒野，却因祸得福，意外躲开金海陵王销毁“平辽宋所得古器”之厄。1312年，石鼓迁入国子学（后改名国子监），平静地度过了620余年。抗战爆发后，石鼓“南迁”复“西迁”，两遭(liǎngzāo)严重(yánzhòng)车祸……石鼓终于回到北京时，又因种种牵扯，留在了故宫。 如今，游客可在宁寿宫建筑群(jiànzhùqún)的珍宝馆(zhēnbǎoguǎn)内看到石鼓，被列入第三批《禁止出国（境）展览文物清单》，但在这组“国之重器”身上(shēnshàng)，仍有太多的谜：制于何时？为什么要造它？为何如此珍贵？该怎样去(qù)欣赏？……本文主要依据官波舟先生的《石鼓文诠释》一书，以及彭海军先生的《抗日战争时期石鼓迁藏(qiāncáng)考略》一文，试作解读。 故宫藏明拓战国石鼓文册(cè)为什么制成鼓状？ 石鼓出土具体时间仍有争议，武德年间(niánjiān)（李渊的年号）说较佳。 唐书法家窦臮（音如寄，通暨）在《述书赋》中称：“岐州雍城南有(yǒu)周宣王猎碣十枚，并作(bìngzuò)鼓形，上有篆文，今见打本（拓片）。吏部侍郎苏勖（音如蓄）记卷首云：‘世咸言笔迹存者，李斯最古，不知史籀(zhòu)（音如宙(yīnrúzhòu)，籀文是一种古代字体，即大篆）之迹，近在关中。’”这是石鼓的最早记录(jìlù)。 苏勖逝于唐武德年间，石鼓(shígǔ)出土不会晚于此。 石鼓是10个刻有文字的鼓状花岗岩块，高约(gāoyuē)90厘米(límǐ)，直径约60厘米，每个重约一吨。据刻文前两字，命名为：乍原、而师、马荐、吾水、吴人、吾车、汧（音如千，汧河即今陕西省的千河）殹（音如亿，意如也(yě)、兮）、田车(tiánchē)、銮车、霝（音如零，意为飞溅）雨。 为什么制成鼓状？郭沫若先生认为：“这应该就是游牧生活(shēnghuó)的(de)一种反映。它象征的是天幕，就如北方游牧民族的穹庐，今人所谓蒙古包子。”他表示(biǎoshì)，石鼓(shígǔ)造于秦襄公（？—前766年）时，秦人离游牧阶段不远。 官波舟先生则认为，石鼓应(yīng)制于秦惠文王称王时，即前325年，石鼓是祭品。有学者认为，石鼓应称“发现”，而非“出土”，但秦人祭礼独特，“祭天曰(yuē)燔（音凡，意为烧）柴，祭地曰瘗薶（音毅埋）”，“既祭，埋藏之”……唐以前无(wú)石鼓记录(jìlù)，可见(kějiàn)它应被埋起来，很难看到，称“出土”无误。 如石鼓造于秦惠文王，此时秦的国力已强，秦人早已(zǎoyǐ)不住(búzhù)“蒙古包子”。把祭品做成鼓状，可能是图省事(shěngshì)——石材来自附近河滩，早被谁冲击成鼓状，没必要改成别的。 石鼓震撼唐代(tángdài)文人圈，“虞（世南）、褚（遂良）、欧阳（询）共称妙墨”，官波舟(guānbōzhōu)认为原因有六： 一是甲骨文、金文(jīnwén)皆刀刻或铸造；石鼓文则有了(le)笔意，呈现出书写味。 二是甲骨文、金文偏旁部首随意性(suíyìxìng)强；石鼓文则偏旁部首固定，规范(guīfàn)严格。 三是甲骨文、金文中羼有象形字；石鼓文已(yǐ)线条化，蜕尽象形痕迹。 四是甲骨文(jiǎgǔwén)、金文或圆或扁；石鼓文已接近方块字。 五是甲骨文、金文结体多变，或(huò)疏或密；石鼓文的结体严谨，有了(le)章法。 六是甲骨文(jiǎgǔwén)、金文线条或粗或细；石鼓文的线条粗细基本一致。 在(zài)汉字(hànzì)发展史上，石鼓文承上启下，此外，它还是上古文学史的见证者(jiànzhèngzhě)——石鼓文中《吾车》与《诗经》中《车攻(chēgōng)》《吉日》颇有相同处。郭沫若说：“石鼓诗不仅提供了一部古代文学作品的真实宝贵资料，而且更重要的贡献是保证了古典文学的一部极丰富的宝藏《诗经》的真实性(zhēnshíxìng)。” 石鼓文“重法”，后来开新者、复古者都能拿它当借口。宋代诗人梅尧臣认为(rènwéi)：“历秦汉魏下及唐，无人著眼来形相(xíngxiāng)。村童戏坐老死丧(sàng)，世复一世如鸟翔。”石鼓文打破了这一凝局。 806年，韩愈上书，请求(qǐngqiú)将石鼓移入(yírù)太学珍藏，却未被批准。韩愈写过《石鼓歌》，痛斥陋儒当道，“方今太平日无事，柄任儒术崇丘轲。安能(néng)以此尚论列，愿借辩口如悬河”。 818年，名臣(míngchén)郑余庆把石鼓移到凤翔孔庙存放，出土近200年的石鼓终于有了遮风避雨(zhēfēngbìyǔ)处。 石鼓文赵明诚(zhàomíngchéng)的思路有点怪 唐末至宋初，中原战乱，石鼓(shígǔ)遗失。 司马光之(zhī)父司马池任凤翔知府时，找回9件石鼓(shígǔ)，安置于府门庑下，“外以木棂护之”，惟缺“乍原”石鼓。传说宋仁宗偶读韩愈(hányù)《石鼓歌》，大感兴趣，令司马池找回全部石鼓，司马池凑不齐，便交上仿刻的“乍原”石鼓蒙事(mēngshì)，被宋仁宗识破并治罪。 此说(shuō)不确，司马光说“吾本寒家，世以清白相承”，司马池为官清廉，且能力出众，深得宋仁宗信任。将石鼓迁至汴梁的不是宋仁宗，而是(érshì)宋徽宗(sònghuīzōng)。 苏轼(sūshì)科举成功后，首任期（三年）也在凤翔，趁机精研(jīngyán)石鼓文。石鼓上原有(yuányǒu)700余字，北宋时“其可见者四百六十五，不可识者过半”，元代只剩386字，明清又(yòu)减至310字。可苏轼竟“钩”出657字，在所有版本中最多。 学者韩立平认为，当时“读书”与“读律”两派激烈对立(duìlì)，而苏轼“读书万卷不读律”。苏轼认为，“新政”弊端在于(zàiyú)“用法太密而不求人情”，想借石鼓文研究，重振“廉洁而不为异众(yìzhòng)之行，勇敢而不为过物之操”的(de)(de)古代风范，坚持渐进式变革。当时学者普遍认为石鼓是周宣王下令造的，周宣王是中兴之君，打败了强劲的外敌，成为(chéngwéi)儒家寄情的最佳对象。 宋代富而不强，读书人(dúshūrén)有强烈的现实关怀，但只会从故纸堆中找方案(fāngàn)。 赵明诚便从石鼓中看出(kànchū)了奇怪(qíguài)的“大学问”：“余观秦以前碑刻，如此鼓文及《诅楚文》、泰山(tàishān)秦篆皆粗石，如今世以为碓臼者，石性既坚顽难坏，又不堪他用，故能存至今。汉以后碑碣，石虽精好，然亦易剥缺，又往往为人取作柱础之类(zhīlèi)。” 赵明诚以为，石鼓得以传承，因只用(zhǐyòng)烂石材，无二次利用价值，可见“古人用意深远，事事有理(yǒulǐ)”。 此说无据，宋仁宗皇(huáng)祐四年（1052年），金石学家向传师看到一张(yīzhāng)“乍原”石鼓的拓片(tàpiàn)，知其尚在人间，立即多方打听。拓片来自太氏家族，太氏家族所在村庄因瘟疫，已荒芜，经持续不懈努力，向传师终于找到“乍原”石鼓，可惜上半部被削去(xuēqù)，下半部则被掏成臼，用来舂米，好在鼓上(gǔshàng)仍保留了四行文字。可见，石鼓可以再利用。 北宋大观二年（1108年），宋徽宗将石鼓(shígǔ)调运至汴梁，藏在太学。宣和元年（1119年），徽宗又下令将石鼓搬入内府，存于保和殿稽古阁，并(bìng)在字(zì)口中填金，设围栏防护。 靖康元年（1126年），金(jīn)兵攻占汴梁，石鼓与大量文物被劫至今北京，金人刮走了嵌入(qiànrù)的黄金，将石鼓遗弃在大兴荒野。文物失散是宋代士大夫(shìdàfū)心中的痛，《容斋随笔》的作者洪迈任贺生辰使时，刻意向金国使节询问(xúnwèn)石鼓的下落，得到的回答是“无报”。 洪迈曾写《石鼓诗》，末句感慨：“致主有心歌(gē)小雅，汗颜无术(wúshù)下登三。”意思是想像小雅中歌颂的那样建功立业，却没才能(cáinéng)达到更高境界。 金正隆三年(sānnián)（1158年），完颜亮下令销毁(xiāohuǐ)“平辽宋所得古器”，幸石鼓早被遗弃(bèiyíqì)，官方亦不知它在何处，使它躲过了一劫。元代大德十一年（1307年），大学士虞集在泥草中发现石鼓，元皇庆元年（1312年），迁石鼓到今(jīn)国子监(guózǐjiàn)大成门下，此后600多年无播迁。 差点没上(shàng)“南迁”名单 明清时，石鼓成“千秋法物”，权力垄断(lǒngduàn)了相关操作。 据(jù)学者施安昌(ānchāng)在《乾隆与石鼓文》一文中钩沉，乾隆从39岁(suì)到80岁，多次为石鼓写诗、制帖、办文会。39岁时，乾隆拓石鼓文一份，并作《石鼓歌》，命蒋溥、介福、刘纶、观保、钱维城等大臣各和一首，装入精美木匣，供奉在皇帝听政的乾清宫(qīnggōng)。 73岁(suì)时，乾隆得石鼓(gǔ)文的元拓本，是当时所见最早拓本，乾隆据此写了详细的校碑记录，并让和珅(héshēn)、梁国治(zhì)、刘墉、王杰、董诰、曹文埴、金士松、赵秉冲作诗跋。79岁时，乾隆令仿刻石鼓。80岁时，仿刻完成，一套放在国子监孔庙大成门外，一套藏在承德避暑山庄(chéngdébìshǔshānzhuāng)。 通过这些操作(cāozuò)，乾隆娴熟地扮演“述古(shùgǔ)兴贤”“述古传今”“重道崇文”的形象。 1933年4月19日，安居800多年的石鼓再次离开北京。据学者彭海军钩沉，早在1932年9月，江瀚、徐炳昶、马衡(mǎhéng)、朱启钤等30余位学者便在讨论“文物南迁”。当时(dāngshí)社会上不(bù)乏反对声，胡适、鲁迅、周养庵等皆然。学者黄文弼提议(tíyì)，可效欧洲，将北平(běipíng)划为文化区，不驻兵、不作军事根据地构想，期待日军遵守国际公约。 基于1860年英法联军火烧圆明园、1900年八国联军劫掠颐和园等惨痛教训(cǎntòngjiàoxùn)，国民政府行政院最终决定“文物南迁(nánqiān)(nánqiān)”，当时石鼓不属于(shǔyú)故宫博物院，初期没列在南迁名单中，据故宫博物院古物馆第一科科长庄严回忆：“第一批(dìyīpī)箱件运走后……有一天，我忽然奉到院长的密令，要我去安定门内国子监将两(liǎng)庑石鼓装箱……这真是一件晴天霹雳，既重大又困难的课题。” 它们是故事(gùshì)最多的石头 石鼓重，且(qiě)“时间久远，石皮和石心已经逐呈剥离之状，稍有不慎，文字石皮就会碎落”。经反复研究，决定先用蘸水高丽纸填入石鼓缝隙，此一道工序(gōngxù)，就干了近(jìn)一个月，然后用高丽纸包裹四五层，继而用细麻绳扎紧，用厚绵纸裱糊，再用粗麻绳捆绑，外裹三四层棉被，放入特制(tèzhì)木箱，以稻草塞紧，致“每鼓重逾两吨”。10个石鼓加《石鼓文音训(yīnxùn)》刻石，共(gòng)11大箱。 在迁移中，有追兵、轰炸(hōngzhà)、火灾等险，石鼓一路(yīlù)封闭，1937年12月到石鼓发现地宝鸡县，特意开箱启封，在县政府大门口(dàménkǒu)展示3天。 抗战结束后，文物回迁，遇两次车祸：一是在(zài)江津县广兴(guǎngxīng)乡，方向盘拉杆断裂，车翻入稻田(dàotián)，好在“石鼓(shígǔ)箱仅仅是外面沾满了泥”；二是距酉阳20余公里的高坎子，车冲下山坡，附运的家具被摔坏，石鼓箱破裂，竟然无损。 坊间传说，石鼓(shígǔ)差点去台湾，因轮船超载，临时留在码头(mǎtóu)。其实，石鼓没上迁台名单，一是仅5家单位有资格派专家参与名单讨论，石鼓不(bù)归其中任何一家；二是石鼓重，不符合“小而精”的标准。 石鼓一直在南京仓库中，直到1950年初运回北京，当时国子监正办训练班，空间不足，暂放在故宫(gùgōng)，考虑到国子监今后没学生，文物局决定，石鼓和《石鼓文(shígǔwén)音训(yīnxùn)》刻石(kèshí)永久留在故宫。《石鼓文音训》刻石的底座仍在国子监。 故宫石鼓馆在皇极殿东庑房，逛珍宝馆的游客很(hěn)容易忽略它，但那里(nàlǐ)有中国故事最多的10块大石头，历经千年奔波、艰险、离散和苦难，它们仍屹立在那里，讲述着岁月风雨无法(wúfǎ)抹去(qù)的顽强。（责任编辑：沈沣） 来源：北京晚报(běijīngwǎnbào)·五色土