人形机器人：热赛道，冷思考

当人形机器人产量突破100万台后，标志着大规模量产阶段开启，此时硬件成本需降至(zhì)低于单个工人的年均人力(rénlì)成本，软件系统需实现跨场景泛化能力的技术突破，使机器人应用场景从智能制造工厂(gōngchǎng)延伸至服务业和家庭(jiātíng)领域。 文丨万宏蕾(wànhónglěi) 编辑顾佳贇 2025年3月20日，在智元机器人张江数据(shùjù)采集(cǎijí)中心内，人形机器人在厨房间执行清理任务 在2025年4月宇树科技发布的“机器人格斗大赛(dàsài)”预告片中，两台人形机器人G1化身拳手(quánshǒu)，试探、佯攻、直拳、侧踢、闪避、反击，一气呵成。即使在被击倒后，G1也(yě)能迅速爬起，恢复战斗姿态。 4月19日，北京人形(rénxíng)机器人创新中心研制的“天工(tiāngōng)Ultra”，凭借2小时40分42秒的成绩，问鼎全球首个人形机器人半程马拉松(mǎlāsōng)冠军。“机器人跑马拉松，这不只是简单的体育竞技(tǐyùjìngjì)，更是对技术突破、产业发展的‘极限测试’。”北京人形机器人创新中心CEO熊友军说(shuō)。 毫秒级的(de)交互反应、灵巧手丝滑操作、直膝行走、通过视觉理解和认知(rènzhī)世界、多机协同作业……源源不断涌入的资本、政策(zhèngcè)、关注、人才，让人形机器人的技术与产品正以难以想象的速度飞速进化。 据统计，2024年中国机器人相关(xiāngguān)企业新增注册18.88万家，创近十年(jìnshínián)注册量新高。目前(mùqián)，全国(quánguó)范围现存超80.84万家机器人相关企业，其中，人形机器人本体企业已超过100家，产业链核心零部件企业有数千家。 据中国信通院发布的《人形机器人产业发展研究报告（2024年）》预计，2045年后，我国在用人形机器人超过1亿台，进入各行业(hángyè)领域，整机市场(shìchǎng)规模可达约10万亿元(wànyìyuán)级别。 “我国人形机器人主流产品正加快从‘舞台上动起来’向‘工厂(gōngchǎng)里用(yòng)起来’转变，既能演杂技、扭秧歌，也能搬重物、拧螺丝(luósī)，在制造场景加快落地。”工业和信息化部总工程师谢少锋在近日举行的国新办发布会(fābùhuì)上说。 “一款智能焊接机器人的工作效率比人工提高了5到10倍。”上海电气核电集团有限公司副总裁李华纲介绍说，“我们团队(tuánduì)开发的一系列针对核电装备(zhuāngbèi)特点的智能焊接机器人、无损检测机器人及空间测量机器人等不仅(bùjǐn)大幅提高(dàfútígāo)了焊接效率，实现了焊缝(hànfèng)的高精度无损检测，还通过自动化手段确保产品尺寸的精准控制(kòngzhì)，为核电装备的高质量生产提供了有力保障。” 核电站24小时不间断运行，设备运行的(de)状态、仪表参数的变化、数据趋势的波动都需要时时高度关注。在(zài)以往的核电装备全流量试验中，工人(gōngrén)需要在高温高压高危险环境工作，且每两小时就要巡检一次，存在安全(ānquán)风险。 开发(kāifā)机器人，目标是实现对核电厂(hédiànchǎng)全面、高效、安全的巡检与运维。“例如，在(zài)核电厂房的高温高压、强核辐射环境中，机器人作业能保护工作人员免遭辐射影响；在反应堆水池的无损检测(jiǎncè)中，水下机器人可发挥检测检修作用，防范漏水风险；在核电站退役过程中，自主机器人将通过协调(xiétiáo)多种类型的机器人（如协调轮式、四足和空中机器人等）完成复杂(fùzá)、危险、有害的退役任务。”李华纲说。 在上海浦东，一家面积近4000平方米的“数据采集工厂”内，不同主题的房间占据了工厂的绝大部分面积，众多机器人正在不同主题场景(chǎngjǐng)(chǎngjǐng)中执行不同任务：在商超收银台前，机器人一手(yīshǒu)拿扫码器，一手拿着(shǒunázhe)商品扫码；在食堂场景中，机器人用勺子稳稳地舀鸡蛋；在家庭场景中，机器人把餐具挨个摆放整齐，还会铺桌布、叠被子(bèizi)…… 这是上海智元新创技术有限公司（以下简称“智元”）建设的全球首个数据采集(cǎijí)超级工厂。从2024年9月工厂开工至今，数据采集师(shī)团队每天都在厂里“手把手(shǒubǎshǒu)”教机器人学习各种(gèzhǒng)技能。人形机器人“学徒”们通过模仿人类日常动作，日均完成千余条操作数据采集。 “这些机器‘学徒’基于真实场景采集(cǎijí)的动作数据(shùjù)被上传至云端，进行各种任务模型的训练(xùnliàn)，最终通过泛化学习形成的通用模型能力，未来可以部署到每一台机器人上。”智元机器人具身产品线总裁、研究院(yánjiūyuàn)执行院长姚卯青说。 采集数万条机器人(jīqìrén)重复动作后，智元团队发现：机器人能够在未经(wèijīng)训练的情况下，根据要求控制倒水量；只教了机器人几十次，就能学会叠(dié)裤子。这正是智元想要打造的机器人——能够自主理解人类指令和外部环境(huánjìng)，且能适应复杂环境。 浙江宁波前湾新区的吉利汽车极氪5G智慧工厂(gōngchǎng)内，一台台身高172厘米，通体银色的Walker S1工业人形机器人在产线上(shàng)分拣物料、搬运料箱(liàoxiāng)、安装零件…… 来自广东深圳优必选科技股份有限公司的Walker S1机器人，如今已经“成建制”进厂(jìnchǎng)打工(dǎgōng)。在(zài)比亚迪工厂，Walker S1效率翻番；在富士康深圳龙华工厂，已成功验证人形机器人在物流(wùliú)场景中的应用可行性；在奥迪一汽长春生产基地(jīdì)，正在试点使用Walker S1执行空调泄漏检测任务…… 2025年3月26日，在深圳市优必选科技股份有限公司展厅，全新一代(yídài)工业版(bǎn)人形机器人Walker S1演示搬运(bānyùn)物品（梁旭/摄） 不过，人形机器人(jīqìrén)虽然展现出巨大潜力，但(dàn)进厂实操仍处于“实习生”阶段。TrendForce集邦咨询认为，当下人形机器人产品主要应用在B端工业场景(chǎngjǐng)(chǎngjǐng)、高校科研以及少部分B端商用(shāngyòng)场景，而C端家用场景要求人形机器人功能多元(duōyuán)，对机器人数据处理和自主(zìzhǔ)交互能力要求较高。人形机器人从B端跨越到C端应用场景需要政策、法规、技术等多方面的共同协调，C端应用场景的商业化落地仍任重道远。 据立德机器人与(yǔ)中关村智友研究院等十家单位(dānwèi)近日发布的《2025人形(rénxíng)机器人与具身智能产业研究报告》预测，2025年中国(zhōngguó)人形机器人产量将超万台，市场(shìchǎng)(shìchǎng)规模有望达到82.39亿元，占全球半壁江山；而2025年中国具身智能市场规模约52.95亿元，到2030年，中国具身智能市场规模将达到1037.52亿元，占全球44.6%。 上述报告同时发布了人形机器人十大典型落地场景。报告认为，人形机器人在智能(zhìnéng)电网全场景运维、清洁能源核电站(hédiànzhàn)运维、汽车零部件研发和生产、智能养老护理机器人等场景中已有突破性(tūpòxìng)应用，标志着(zhe)我国人形机器人产业正从“单点突破”进入“生态共建”的新阶段。 风口之下，资本蜂拥而至。2025年开年，市场频繁发布有关具身智能和(hé)人形机器人企业融资的消息，傅利叶、智平方(píngfāng)、逐际动力(dònglì)、智元(zhìyuán)机器人、松延动力等众多机器人公司相继披露最新一轮融资情况。具身智能赛道迎来华为、字节、比亚迪、京东、美的、vivo等更多入(duōrù)局者。 全国多地围绕人形机器人的产业布局(chǎnyèbùjú)也在加速。目前，北京、上海、深圳(shēnzhèn)、重庆等10余个地方政府已建立或筹备建立相关产业基金。 一片火热中，也有人向人形机器人产业发出“灵魂拷问”。3月28日，知名(zhīmíng)投资人朱啸虎提到，金沙江创投的天使(tiānshǐ)基金正在(zài)退出一些早期具身智能项目。“现在人形机器人会翻跟头(fāngēntou)，但(dàn)商业化在哪里？”在朱啸虎看来，行业对人形机器人有着高度集中的共识，但商业化路径仍不清晰。 业内普遍认为，当下人形机器人(jīqìrén)仍处于早期阶段，要真正发展成熟(chéngshú)，必然要经过长期的“科技长征”，当下还很难确定(quèdìng)哪些玩家最终脱颖而出。 “当前，我们能做的就是练好‘内功’，做好‘囤粮(liáng)’。回顾互联网、移动互联网、打车软件等产业发展(fāzhǎn)历程，都(dōu)经历过投资泡沫化阶段。但历史无数次证明，泡沫破裂后并不是一地鸡毛，而是那些(nàxiē)囤了最多(duō)粮、内功修炼最好的企业活下来，并且发展得很好。”一位具身智能创业者告诉《瞭望东方周刊》。 从产业发展角度看，人形机器人已经走过了“Demo展示”和“讲故事”的阶段(jiēduàn)，“商业化落地”成为(chéngwéi)2025年行业的关键词。 “讨论商业化落地时，首先(shǒuxiān)应该仔细梳理我们需要怎样(zěnyàng)的(de)(de)机器人(rén)。传统的工业机器人在工厂已经发挥重要作用，但是它的柔性非常差，流程固化很难更改，大家对具身智能目前的期待，是能够像人一样进行无缝替换，能够快捷部署、适应(shìyìng)柔性化生产需求，具有如人(rúrén)一样的泛化能力，降低对专家编程的依赖。除了可泛化性，具身智能依然需要具备高精度、高可靠、高效率的优点，如何实现两者兼顾就是落地的关键。”浙江人形机器人创新中心首席(shǒuxí)科学家、浙江大学求是特聘教授熊蓉告诉《瞭望东方周刊》。 人形机器人比电脑、智能手机、新能源汽车复杂(fùzá)得多，也更具技术(jìshù)颠覆性，它是深度融合人工智能、精密机械工程(gōngchéng)及仿生材料等最(zuì)尖端科技的产品。“当前，中国人形机器人产业烈火烹油，故事可以讲得很精彩，但落地(luòdì)才是见真章。量产能力、成本控制、场景验证，任何一环都可能让企业掉队。”高工机器人总经理罗思娜分析。 在(zài)以更低成本(dīchéngběn)、更高可靠性实现规模化落地之前，人形机器人产业从技术验证转向商业闭环所需要的关键一跃，就是量产。 根据TrendForce集邦咨询数据，中国市场(shìchǎng)已有11家主流人形机器人(jīqìrén)本体厂商开启了量产计划，其中(qízhōng)智元(zhìyuán)机器人、宇树科技、优必选、银河通用、众擎机器人、乐聚机器人等6家厂商2025年量产规划超过千台。 2025年(nián)2月，摩根士丹利发布了一份名为《人形(rénxíng)(rénxíng)机器人100：绘制人形机器人价值链(jiàzhíliàn)图谱》的报告，从“大脑” （半导体/软件）、“身体(shēntǐ)”（工业组件）、“集成商”（整机(zhěngjī)制造）三个维度，梳理出全球人形机器人上市公司百强名单。结果显示，中国已占据(zhànjù)全球人形机器人产业链63%份额，主导全球供应链。特别(tèbié)是在人形机器人的“身体”环节，即机器人的物理构造部分，中国的集成商占比达到了45%。而在全球人形机器人百强名单中，中国企业的占比达到56%。 “量产很重要，但我们也需要(xūyào)警惕‘量产陷阱’，量产不等于商业化落地已经成功，所追求的量产必须是有正向现金流的量产，从产品到工程化落地，厂商们还需要做很多功课(gōngkè)。”高工(gāogōng)机器人产业研究所所长卢瀚宸告诉《瞭望东方周刊(zhōukān)》。 工业和信息化部2023年底(niándǐ)发布的(de)《人形机器人创新发展指导意见(yìjiàn)》提出：到(dào)2025年，初步建立人形机器人创新体系，“大脑、小脑、肢体”等一批关键技术实现突破，产品能够批量生产；到2027年，人形机器人产业加速迈向规模化发展阶段，应用场景更加丰富多元，相关产品深度融入(róngrù)实体经济，成为重要的经济增长新引擎。 “根据(gēnjù)产业演进规律，人形机器人(jīqìrén)的量产进程可(kě)分为两个阶段。第一阶段，当产量达到10万台时，此时核心目标在于验证技术可行性而非成本控制，其成功关键取决于硬件层面的运动控制稳定性与生产(shēngchǎn)连续性保障，以及软件层面封闭场景下的特定(tèdìng)任务(rènwù)执行能力；第二阶段，当产量突破100万台后，标志着大规模量产阶段开启，此时硬件成本需降(xūjiàng)至低于单个工人的年均人力成本，软件系统需实现(shíxiàn)跨场景泛化能力的技术突破，使机器人应用场景从智能制造工厂延伸至服务业和家庭领域。”业内人士分析。 也有声音认为，从当前机器人(rén)(jīqìrén)的商业化落地进展来看，“人（形）不如狗（形）”。 比如，花旗报告分析，机器狗在电力、公用事业及特种（如军事(jūnshì)）领域有明确的(de)应用场景，而人形机器人目前(mùqián)主要局限于学术和教育领域。 高盛也发布报告，认为人形机器人距离真正投入(tóurù)生产(shēngchǎn)和日常使用，仍有漫长的路要走。 “目前核心问题还(hái)是‘大脑’，现在大家在网上看到(kàndào)的机器人干活的视频，很多(hěnduō)是2倍速、4倍速。这就说明一个问题——我们希望人形机器人的感知能力要跟(gēn)人类(rénlèi)大脑一样，但它目前的思考频率还与之相差甚远，这是真正要去解决的核心问题。”拓斯达总工程师张晓辉说。 “早期的技术是昂贵的，所以一定是从高附加值的行业切入。具身(jùshēn)智能具备持续(chíxù)进化的能力，需要(xūyào)持续跟场景和数据共振。基于这些探索，我们定义(dìngyì)出来的第一个落地场景是——高端制造业。”智平方副总裁邱巍告诉《瞭望东方周刊》。 “社会大众对(duì)人形机器人的(de)泛化能力过于强调。实际上，对于机器人而言，它不需要在所有泛化场景中应用，只需要在丰富的场景中完成个别岗位的工作就(jiù)可以了。另外就是追求(zhuīqiú)有条件(tiáojiàn)的泛化，而非无条件的泛化，机器人的智能化能够解决工作中出现的问题，做到这一点就可以在工业中运用了。”开普勒副总裁宋华分析。 “人形机器人产业尚未成熟，硬件成本居高不下，加上(jiāshàng)中国目前的用工成本相对低廉，所以人形机器人目前或短时间(duǎnshíjiān)内难以大规模应用到生产制造或商业服务中。”星海图联合创始人虞磊认为(rènwéi)，尽管当下资本市场火热，但(dàn)仍需抱有理性态度。 在本刊记者参加的众多人形机器人论坛中(zhōng)，业内专家普遍认为，一条较为可行的落地推广路径是(shì)，先让人形机器人在工业或(huò)商业场景(chǎngjǐng)中进行小范围应用试点，待技术成熟、规模效应显现后，再逐步向家庭、医院、养老等对(duì)安全性、灵活性要求更高的场景进行拓展(tuòzhǎn)。总体而言，随着应用场景加速落地，人形机器人商业化前景可期，有望成为继个人电脑、智能手机、新能源汽车之后新的智能终端。 （作者系《瞭望(liàowàng)东方周刊》“人工智能+”工作室主任 ） （本文刊载于《瞭望(liàowàng)东方周刊》2025年第11期，总第(zǒngdì)934期）